戈壁风又起,卷着沙子在荒野上呼呼作响,把人的脸刮得生疼,像是用砂纸打磨过一般。
记得是七六年,我刚刚满十八,鞋底还沾着家乡的泥土,却已经站在部队的训练场上和一群新兵兄弟一起,准备迎接那个据说人生最难的转折点。
说转折点,可能太文学了,但当时我的心里确实咚咚直跳——不为别的,就是突然收到“司训队学车”的通知,心头一下像被拎起来似的,那种又兴奋又紧张的滋味,现在回忆起来还有点少年人的热血在发酵。
那时候我的家在陕北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村,没见过什么世面,顶多就是听父亲和母亲唠叨着“娃呀,干啥要争气”。
家里穷得掉渣,但父母把我们兄妹仨都养得壮实,脸蛋虽然坑坑洼洼,眼神却不服输。
父亲马德山憨厚得像老磨盘,除了种地就是抽他的旱烟,满手的老茧俨然是一幅辛苦人生的画卷。
母亲李巧云就更是苦里带甜,每天起早贪黑,手指粗粗硬硬的,却一点儿都不妨碍她在晚上为我缝补行李。
记得参军那晚,她坐在煤油灯下,为我缝补衣服,灯光把皱纹投成了长长的影,针线在寂静里哒哒作响,有点像时钟敲着岁月在流逝。
那时候她说“好好干,别栽跟头”,这话后来在戈壁的夜风里回荡无数遍,比啥都提神,比啥都暖心。
其实出发那个早晨,村里人都来了,把我当成了英雄,哪有什么英雄啊……就是一身军装加上两个煮鸡蛋,邻居家借来的,塞在兜里烫得人心发烫。
后来我想,母亲缝衣服的样子和村头老树下的影子一样,把我的勇气打成结,拴在那身粗布军装里。
刚进部队的新兵训练,其实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神秘。
五点钟起床,天还黑着,大家就被赶去洗漱。
洗漱的水冷得让人牙齿打颤,军帽戴着没一会儿里头就冒汗。
训练场上立正、跑步、擦枪、叠被子,一遍一遍,直到你怀疑自己是在被反复“重塑”,像烙饼被掀来掀去,怎么都翻不过去。
只是越到快分配的时候,心里就越发不安——谁都盼着能有个好差事。
“司训队”这三个字,是指导员高嗓门念出来的,那一刻我就像中彩票的大爷,心头那个跳,差点没让帽子飞出去。
“学开车!”这个词对我家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神兵。
小时候能摸自行车把都觉得神秘,开汽车?说出去都能在村口组织一次小型座谈会。
身边兄弟羡慕归羡慕,也有调侃说:“老马,接下来可得扬眉吐气了。”
站在新训练场的时候,戈壁的晚风吹得人清醒,空气里混着柴油和草腥味,星星挂在天上像颗钉子,格外明亮。
新兵三个月下来,早已身心俱疲:脚上磨泡,胳膊晒黑,衣服透汗,想着这些,仿佛半个月的风雨和家里那口旧锅一样难以忘怀。
隔天清晨,司训队的通知正式下来,把我们三十来号人全拉走了,去大山深处,艰苦归苦,心里却是热的。
车窗外是大片的戈壁和瘦草,那个荒芜劲头,看一眼就想起家乡干旱又顽强的小麦,风吹不倒,不怕旱涝。
到队里才发现“条件简陋”根本就是轻描淡写。
砖房小窗,硬板床,刚开始都觉得委屈,后来一觉醒来就适应了,毕竟部队里的“家”纯靠自我感化。
教导员王铁山,一张黑脸上刻着岁月,声音干净利落,说话从来不绕弯,脾气有点像铁疙瘩。
老王当年是战场上坐过运输车的老司机,后来留下来带新兵,连“开车这活儿就是命里带的”都能说得大家心服口服。
“开车要对得起生命安全,对得起任务。”他说这话很平淡,其实透露着无限压力。
我心里嘀咕:我能不能行?不过很快就被班长孙大勇的气场震慑。
孙班长呢,比肩宽还宽,立在那里跟两扇铁门似的,眼神深得发沉。
据说人家连续跑沙漠三十六个小时,一口气顶着走,连个闹钟都不用,确实是“铁人司机”。
其实孙班长并不总是严肃,有时候也能笑,但那笑藏在眼角,如同戈壁深处偶尔出现的露水,很难被外人看到。
理论课头一天下午就开始了,教材一摞一摞堆在桌子上,厚过老家的辞典。
“脑子要比油箱多点知识,否则车坏起来只能干瞪眼。”班长的话有点像老母鸡教小鸡找米,听着挺有趣。
夜晚呼啸的风顶着月光钻进窗户,裹得人睡不踏实。
梦里隐隐约约还想着发动机盖,那些个零部件今后能不能记住,天知道。
第二天起床工夫,你看一排排卡车像待入学的学生, 喘气都带着“老资历”的臭牛脾气。
这是我第一次离汽车那么近,看着那些钢铁怪兽,心里又怕又燃。
开始学结构,马达、活塞、化油器……这些词以前只在广播里听说。
现在轮到我自己来摸索,班长讲得特细,左一句心脏比喻,右一句肺类比,把机器讲得跟小说里的人物一样。
午饭一碗饭,两片肉,吃完匆匆就要开始动手实操。
我的分配是3号车,张师傅领头开,他在部队里开了十五年,憨厚得很,每句话都像在戈壁滩里种下了一句真理。
第一次上车,手指摸方向盘就发抖,硬把车当成了啥玩意,生怕一下子就搞砸。
张师傅不急不躁,耐着性教我认识仪表盘和操作杆,说不上亲切但有种踏实劲儿,像老地瓜埋土里不出声,却营养十足。
脚下三个踏板——离合、刹车、油门,各有各的性格。
第一次起步,车子差点蹿出去然后熄火了,发动机像是挨了顿骂,嘟囔半天怨气依旧。
张师傅一点儿都不责怪,反倒慢慢提醒我离合怎么抓,一边讲一边让我反复练习。
“找平衡点,别急着走。”他说。
我那天晚上躺床上硬是没睡着,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白天出错的每一个细节。
风沙撞击窗户,响声一阵阵,像是提醒我千万别骄傲。
不知怎么地,恍惚间母亲的身影又浮现出来,心头咕咚咕咚,不算伤感,更多的是想家。
训练的日子说苦未免矫情,说不苦也真心不负责任。
早上集合,中午理论,下午实操,晚上还得炒知识点,大家嘴里都开起了玩笑:谁先掌握离合谁就是英雄。
不过说实话,头几天手脚就是不灵光。
脚踩离合慢了熄火,踩快了哐哐乱跳,怎么都找不到那种“天人合一”的错觉。
偶尔夜里溜去停车场,对着卡车自言自语,摸摸方向盘,心里默念部件名,感觉自己活像个贪玩的小孩。
时间一长,操作开始顺溜,方向盘不再沉重,脚下配合也渐渐找到了感觉。
学理论学得枯燥,实操才是见真章,尤其是那一趟越野训练:沙地、石块、陡坡,每一关都是考验技术和胆量。
王教导员冷着脸,说:“战场没马路,啥路都得能开。”
第一次开到沙地,车轮一下陷进去,发动机的怒吼仿佛跟我一起抓狂。
张师傅坐副驾,声音比平时还平稳:“均匀踩,别心慌。”
人在紧张的时候,车比人还紧张,稍微一歪,险些翻沟里,最后还是靠着师傅的提醒慢慢爬出来。
砸进沙子和卡在石头里,几乎每次都跟车深度交流,偶尔感觉车就像个有脾气的搭档,给你脸色看,也得驯着它走。
下雨那天真是惊险,暴雨倾盆,戈壁成了泥塘,地上水洼就像梳妆镜一样,大有“谁敢靠近就崴脚”的架势。
孙班长站在雨里不动声色,喊了句:“练恶劣天气,实用!”
车里雾气腾腾,看不清外面路,只能靠感觉操作。
有那么一会儿,车子打滑差点冲沟,胆子差点吓破,只能死死抓住方向盘让自己冷静。
最后,凭着那点儿没被风雨打散的专注,总算稳住了局面,师傅也罕见送了句:“挺有天赋。”
说到底,开车不是技术,是态度,是全神贯注,是怕但也要上,是越过恐惧后的那一丝自信。
三个月训练时间,转瞬即逝。
考核前大家都睡不踏实,屋里一片嘀咕,有人说“这次能不能过关”,有人又默默翻教材刷知识点。
理论考试还算顺畅,实际操作才是硬仗。
有一段路是模拟障碍避让,考官面无表情地让你紧急操作,动作越接近本能越不容易出错。
越野驾驶也是一场硬碰硬,沙地、陡坡,都是平时训练出来的熟练度。
最后故障排除环节,是考“你到底是不是个细心的人”。
发动机盖一开,各路名词和部件乱哄哄一大堆,但只要心里有数,慢慢抽查,总能找到问题。
考核结果一出来,只觉浑身轻松,比喝了一碗老母鸡汤还畅快。
成绩优秀的称号到手那一刻,觉得自己撑起了家里的希望,也不枉那两只借来的鸡蛋,不枉母亲的每一道针脚。
结业典礼上,王教导员递给我证书的时候,他那句“你们学的不只是车,还有面对难题的劲头”让我差点泪奔。
师傅临别时的嘱托更是敲在心里:“开车像人生,得掌控方向。”
老张师傅好像永远在戈壁修车,其实把他的那条旧抹布送给我时,是真的把师徒情结送到了心尖上。
后来离开司训队,卡车碾过沙土,车窗望出去是苍茫大地,我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当初村头发呆的愣头青。
在风沙和星光之间、在冲锋和泥泞里,我学会了把家乡的朴素和父母的叮咛化成力量,一次次稳住方向盘、不迷航。
开车、做人,原来都是在泥泞里找出路、在风暴里稳住节奏。
戈壁的印记已经进了骨子。
前途再远眼前也不迷糊,人生路上,老司机就是要稳准狠,也需要偶尔拐个弯。
所以啊,各位看官,您觉得——学车和学人生,到底哪样更难?咱们留言区聊聊呗。
本平台致力于传播有益于社会发展的正能量信息,若发现内容有误或侵权,请及时告知,我们将认真核实并改进。小编写文不易,期盼大家多留言点赞关注,小编会更加努力工作,祝大家生活一路长虹。